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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涯知识库 · 三生三世菩提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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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(2)

奉行远目了一眼我们身后,艰难地道:“只是进个学,就带了十八个仆伺候,这桩事,就挺混账的。”

必须要给予奉行赞美,他真是长了一张乌鸦嘴。话音刚落,门口就响起不受欢迎的声音:“姑娘留步,入水沼泽进学,按例只能携一位学童。”

迷雾中隐现出青年颀长的身影,长发齐束于冠中,一丝不苟;白丝袍上连个褶都没有,一丝不苟;云靴上瞧不见一丁点儿尘土,还是一丝不苟。搭上一双清冷眉眼,这真是我生平仅见最为一丝不苟之人。

我说:“兄台,例是死的,人是活的,就不能通融通融?”

兄台没答话,他身旁的白衣女子率先接口道:“学中有此例,乃是未免学子们贪图享乐,误了修身大业,任尔从前如何富贵,水沼泽却是一视同仁,这也是为让诸学子更勤勉些,姑娘若不赞同此论,尽可打何处来,回何处去,水沼泽却不会为姑娘一人便坏了森严规矩。”

爱穿白衣,性喜规矩,看来这二位只能是神族。

我说:“如果把他们十八个挡在外头就能让我勤勉些,也有道理,但不是还能留一个么,我这个人生性懒惰,可能会把十八个人的活儿按到他一个人头上去,还是勤勉不起来。”

白衣女子震惊道:“你怎能对自己的学童如此残忍?”

我说:“因为你们对我太残忍,我就只能对他很残忍,归根结底其实是你们对他太残忍。”

高门巍巍,已围了好些看热闹的,一丝不苟的白衣青年微不可察皱了皱眉,白衣女子冷声道:“你这是诡辩。”

奉行扶着额头,手颤巍巍伸过来抓我袖角:“祖宗,人在屋檐下,恳请你低个头,别在第一天就惹事,我不介意你对我残忍些。”

我说:“我还没有亮拳头,没亮拳头就不算惹事。”

奉行快哭了。

他哭之前,飘渺迷雾中走出另一个人影,大老远瞥了我一眼,点了个头算问候。

紫衣银发,碧海苍灵的东华,我的一个朋友。也是唯一一个朋友。

他额角上有片乌青,衣袖也像是被什么利刃割得破烂,却不以为意地走到白衣青年身前亮了个破木片儿,声音凉凉道:“父神的赦令,说她可以多带几个人进去,谁有意见,打赢她。”

来水沼泽前,我也做了些准备,其中一项便是请东华帮我要个多带仆的赦令,看他这副模样,只能是去找父神打了一架,此外不做他想。真是够义气。

风云四起,鼓声震天,大门前立刻摆开异常擂台。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折颜在擂台下化出张看台,弄了几张几,摆出核桃花生瓜子,兴高采烈地招呼几个相熟的学子坐下来看热闹。

看来大家普遍对这条规矩苦大仇深,看台上人烟寂寥,擂台旁等着撂倒我的却以攒成一个人海。奇怪的是,打开始拦着我的白衣青年却并未列于人海之中,走过他身旁时,他淡淡向我道:“谁的拳头硬谁便能肆无忌惮,这边是姑娘的规矩?”

我笑了:“规矩两个字是你们神族造出来的,我们魔族没有规矩。我也不觉得谁拳头硬才有资格说话。不过我喜欢让自以为拳头硬的人,试试被迫屈从于别人拳头之下,是个什么滋味。”

他身旁的白衣女子冷笑一声:“你也自以为拳头很硬,可想过有一天也会屈从于别人拳头之下。”

我指了指看台上冷着一张脸剥核桃的东华:“我经常屈从在他的拳头之下。”

我入水沼泽第一天,被阖学宫的神族们单挑,毫无疑问打赢了,带了十八个仆堂堂正正踏进学宫大门,暗地里分了东华八个。

奉行说,除开最后一句,这一定是件可以被载入水沼泽史录的大事。

同时,奉行打探得知,原来日间拦着我们的白衣青年,便是传说中的父神嫡子,墨渊。

七万年,神族我也不是没有打过 道,竟然此回才头一次见到墨渊。我回忆脑海中他的形象,问奉行:“你确定他真是父神亲生?为何父神长得虎背熊腰巍巍一壮男子,他就长得如此娘炮?我觉得我都比他爷们。”

奉行说:“祖宗,你说过折颜简直就是个娘炮,东华看起来像个娘炮,连青丘的白止长得那样剑眉星目的,你都觉得他有点娘炮,在你眼里头,有没有谁不娘炮?”又叹息道:“凡是美男子,在你眼中都娘炮,你为什不觉得我也娘炮?”

我说:“我其实一直这么觉得,就是怕你不高兴,没敢说。”

他双目炯炯:“你怎么不早说!”

水沼泽中分斋设科治学,斋分四斋,东斋理算斋,西斋文事斋,南斋武备斋,北斋艺能斋。各斋底下设学,理算斋设学算是设得最少的,唯有一个理算学。文事斋底下却设了书学画学乐学礼学等六大学,武备斋也有兵法学营战学射御学等等五大学。学子数百人,出于五族,遍布学中。

父神办这个学宫,办得花心思。庆姜将我扔来此处,却以为父神年纪大了不干正事,去去一个学宫,教养些从未上过战场的黄口小儿,焉能成气候哉。可见此人目光短浅。依我看,今日虽未成气候,明日成的气候却能要了他的命哉。

不过不用担心,届时他一死,我倒是随时可以顶上去。

次日,父神在诵书堂见我,多年不见,他老人家依然矍铄,问我他宫中设学数种,我对哪一门有兴趣。

我道:“武备斋的哪一门我都有兴趣。”

父神笑道:“本君欣闻昨日少绾你折树枝为剑,以一人力敌我神族众男儿,依本君看,武备一项你已华,无需再 ,另择个静心的来 吧。”

父神帮我择了理算学。

据他说,论静心者,理算排在首位。我心中踌躇,理算学,不知学的是个什么。

而当我站在理算学的学舍中,瞧着同窗数十人,东华在其中,折颜在其中,昨日见的那位白衣女子在其中,墨渊,亦在其中。这种阵仗之下,我就更不晓得理算学,它到底学的是个什么了。

父神说,我心不静,需要静心。我能理解可能东华和折颜同我一样,也需静心。

但墨渊,他如今瞧着已经清冷寂静成那个模样了,再静,得静成个什么样儿来?

这是我晓得墨渊是墨渊以来,头一回见他,想起昨日同奉行一席话,就免不了多看他两眼。

奉行说的不错,娘炮里头,墨渊算长得挺不招人讨厌的,可周身上下挥之不去的那层清冷严谨,还是瞧得人牙痒痒。

满室书香中,东华在打瞌睡,身旁坐了个似笑非笑的折颜,盯着我手往后头一指:“你的位置在那边。”

他说的那边,是墨渊旁边,的确,满屋子也就这么一个空位。

我行过去。

花梨木的课桌上,墨渊身前一张晾笔架子摆的不偏不倚,上头一枝枝笔搁得整整齐齐,右上角一沓书垒得规规矩矩,最上头一本封皮上写了三个大字《博物论》。

我觉得,这张课桌,想这么干净整齐的宿命,大约也就到今天了。

待我坐下,他手中化出同样的一沓书,往我身前一推,嗓音平平道:“你的书。”

父神早前说,我的书册他已令墨渊替我备下,让我入学舍便找他一取。我觉得给我书册这个话,墨渊他可以说的更委婉和气些,才合他们神族吹嘘的礼仪。看得出来他是不大想搭理我,可又不能不搭理我,因此所有话里头,才挑了一句最简洁的。

多年混账生涯,些微冷眼何足挂齿。我道了声谢,将《博物论》摊在课桌上,其他书册随意一拢扔在桌脚底下,免得放桌上挡手兼磕手。这个动作,引得墨渊皱了皱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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